峨眉山雨催新芽

峨眉山时值初秋,普贤寺外由慧空师太手栽的十六株川木莲树也第一次结上了硕果。慧空师太生平以传播佛学为任,游历四川,同时执掌峨眉派二十余年;两年前慧空师太的少时好友江湖名医曹姝携徒杨烽前来投奔,姐妹二人皆已年过古稀,却依然携手出寺游山,采集药果,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,曹姝与峨眉派慧字辈师姐师妹们在洗象池边切磋习武,姐妹们偷教曹姝一两招峨眉剑法,曹姝便采来薄荷,川木莲果,蜂蜜等熬成果茶给大家解暑。六月流火,峨眉派众姐妹也从未见识过这等清凉茶饮,饮下去清目明心,呼吸也是说不上的畅快。曹姝生性聪慧,待人大方和善不越格,众姐妹对曹姝也不是一般的喜欢。只是岁月欺人,后来曹姝游历行医整个中国,还收了一个孙子辈的徒弟,峨眉派姐妹们也一年老过一岁,大多也剃发念了佛,徒弟不知道收了多少,少女时期的果茶却再也难以复刻出来。

曹姝投奔慧空师太之后仅过了一年半余,便在峨眉山安详离世。慧空师太由此伤心良久,便亲手在普贤寺外栽种了十六株川木莲,十六正是她与曹姝相识的年纪。曹姝离世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让自己的徒弟杨烽拜慧空师太为师,杨烽时年十六岁,正是二位少女初识的年纪。川木莲树又经过两年的生长,在今年的初秋季节已经长出了红豆般大小的果实,但架不住人年高,慧空师太也在这个季节圆寂了。

秋风徐来,峨眉山上的树叶还依旧嫩绿如夏,徐魈听闻师父圆寂的消息,单人快马从雅安疾驰一天一夜,在报国寺下歇了马,将轻功施展开来,快步向山上跑去。徐魈是慧空师太首徒,雅安道巨富徐员外的独子,徐员外早年在华阳县遭到蒙古官兵刁难索贿,正是峨眉派女侠出手相助,徐员外为报此恩,便送独子徐魈上峨眉山当了俗家弟子,后来拜了峨眉派掌门人为师习武,至此已经十五六年了。徐魈此番下山,已经半年有余,心中对他的师妹冯湘月念念不忘,如今正好趁着师太圆寂辞别父亲,疾驰到峨眉山看望小师妹,如此心急以至于丧服都忘记赶制。

普贤寺外,樊音袅袅,徐魈施展轻功踏石梯上山来,赶忙跨步进寺,只见院内众师太排列打坐诵经,各俗家弟子便跪坐在寺庙中,皆穿戴孝子服饰,或哭泣,或沉默不语。徐魈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身绣袍,此情此景不便出现,正要转身出寺,身后一人起身一把将他拉住,徐魈转头一看,正是师妹冯湘月。冯湘月只是看了徐魈一眼,便放开手,冷冷的说道“先去换上素衣再来吧。”徐魈也顿时明白了,师妹已经接任峨眉派掌门,峨眉派掌门人自古都是传女不传男,男性弟子只能作为俗家弟子,不可入教,派内男性也无法担任首座及以上的职位,传言是峨眉派开派掌门的意中人人品低劣,屡次陷掌门于不义,掌门人万念俱灰,于是她的后半生同等的憎恶着每一个男人,峨眉派的男弟子不许学武功,只能做一些力工农务,同样也不能担任职位,后来峨眉派以佛教教义为治教之本,苦难轮回,万般情感,峨眉派男性遭受的这种非人般的歧视便也慢慢淡化,逐渐开始他们也可以学习峨眉派武功,但至今依旧不可在派内任职。

“师叔,可有杨烽的消息?”冯湘月手中转动念珠,在慧空师太的灵柩前默默诵经。“峨眉境内,无此人消息。”慧琳师太低头凑近冯湘月的耳边,小声答复。冯湘月低头抽泣,“老天怎么能生出这种人来……”

“师叔,今夜过后师太就要下葬了,请你召集本门所有弟子在普贤寺集合。”

“慧琳谨遵掌门号令。”

冯湘月起身拿出慧空师太留下的掌门玉戒,往自己的无名指上戴去,却发现自己的手太小,戒指套不牢,于是改戴大拇指。冯湘月从掌门座椅上取下峨眉派镇派宝剑含光,当掌门戒指和冷玉制成的剑鞘碰在一起,冯湘月急忙运用内力,此时玉制的剑鞘仿佛融成了雪水一般,冯湘玉的内力经由掌门戒指传导到了剑鞘,剑鞘再把这份内力附魔给了剑身,当含光宝剑剑身内内力蓄足,剑身便从剑鞘中跳跃而出,代表宝剑认可了这位新任的峨眉派掌门。

“落红满径随日月,报答芳菲且含光。” 冷玉剑鞘由于冯湘月内力的注入隐隐约约显出这行诗句。慧空师太临终前将掌门戒指传给冯湘月,然后单独留下冯湘月一人,告诉她这句诗的含义。“峨眉派开派董师祖曾有遗梦,峨眉派立派旨在报国护民,但峨眉终究势单力孤,需追随一位真正的明主,我峨眉的掌门人务必要为了成就他的大业倾其所有,我历代掌门人谨持此剑,守身终身,可惜年年是太平年岁,师祖遗梦终未实现,而如今蒙古铁骑脚踏中原,我汉人之中必有豪杰揭竿而起,月儿,你要为我峨眉众弟子,还有你自己寻一个好的归宿啊。”慧空师太说罢,便运用仅余下的最后一点内力,显出这句诗给冯湘月看了。

不多时,慧琳师太召集完山上所有弟子,约有二千余人,人数众多以至于一半余人未能进入寺内。慧琳师太向冯湘月点了点头,冯湘月面对众多弟子略有一丝紧张,吞咽了一口口水,接着说道:“师太在天有灵,承蒙师太厚爱,日夜传授我武功,教我仁义礼智,临终前将峨眉大小事务托付于我。”冯湘月说罢,稚嫩的脸庞透露出一丝不安,一双眼睛快速扫过站立在前排的徐魈,慧定,慧琳,慧敏三位师叔,还有静字辈和俗家的诸位师姐师妹。“这等千斤重担,小女只怕难以担待,我峨眉派不乏武艺高强且德行出众之人,诸位有谁想当掌门,我可让贤于他。”

话音刚落,只见徐魈单膝跪地,双手抱拳,“慧空大弟子徐魈恭祝掌门人,弟子愿为掌门马首是瞻!”

“停停停!这么着急拍谁的马屁啊,月儿不是说了她愿意让位吗?”话音来自慧敏师太。“慧敏不才,却也不愿意违背了大师姐的遗愿,如果我说这掌门让我来当岂不是强取豪夺了?湘月,我与你比武一场,若我赢了,你把掌门之位让于我如何?”

徐魈顿时紧张不已, “你谋逆吗?”“晚辈怎么给师叔说话的?”寺内外顿时吵做一团。“大家不要吵了,我与你比武。”冯湘月早料到这一刻,自己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,诸位师叔都已是半百之年,她们怎肯服气?“好!倒也有胆识,取我禅杖来!”慧敏师太抡圆了禅杖,使出了峨眉剑法中的一路深染轻裙,直攻冯湘月下盘,冯湘月显然是紧张过了头,双手略微颤抖,急忙运内力拔出了含光剑,使出一招峨眉十二剑的落尽梨花,两个踏步转身,剑花挽起,脚步轻盈灵秀,侧着身子一剑直攻慧敏咽喉,含光宝剑的剑气一道撕破了慧敏的袈裟。“好,妙招!再吃我一杖!”慧敏将禅杖当剑使,直刺向冯湘月面门,冯湘月这时猛然悟通,禅杖怎可用刺?师叔必留有后招,果不其然,冯湘月拿剑格挡之际,慧敏倒翻手腕一记如来印拍来,冯湘月弃剑,鹞子翻身滚到慧敏身后,用足了内力在慧敏的檀中,紫宫二穴点了两下,慧敏顿时双手卸力。“好好好!师姐调教的好徒弟,师叔甘拜下风了。”“不敢不敢,月儿心知肚明师叔有意相让,沾了师父的光了。”“既然如此,我慧敏也没有什么不服的,掌门受我一拜!”冯湘月赶忙将慧敏扶起,但寺内外众弟子皆已跪倒行礼。

冯湘月任掌门以后,师兄徐魈多次提到当今蒙古人做了皇上,汉民百姓深受其苦。百姓税务繁杂,地方官员横征暴敛,汉人士绅与蒙古官僚勾结,欺压良善。冯湘月和徐魈率领峨眉众弟子多次下山,有挺身而出之处便挺身而出,百姓纷纷叫好,官府因此头疼不已。寒暑来回,冯湘月任掌门已然过了四个春秋,壮大峨眉的重担时常让她在夜晚失眠,招兵买马,扩大徒众也成了她的首要任务。

冯湘月一日正在翻阅各地分派弟子送来的信件,其中一封来自循化的信件,写道:“敬掌门阅,有疑似峨眉叛徒杨烽,与华山派几位弟子起了冲突,使双手剑砍死两人,腰间系着一根白蟒长鞭。弟子想,此人是杨烽无疑,天下没有第二人使双手雌雄剑和白蟒鞭的。弟子亲眼目睹了此人的恶心,请掌门清理门户!”冯湘月一惊,猛然起身,走到清音殿外,此时冯湘月的诸位弟子正在殿外苦练剑法。“亦寒,心儿,你们姐妹两在众多弟子中还算不错,本座这次给你们一个历练的机会,速速收拾行李,今夜随我北上。”“再叫上我慧琳师叔。”“徒儿遵命!”冯湘月此刻急忙找到师兄徐魈,将这封信报给他看过。“师妹。杨烽虽是叛徒,却也没有做出有辱师门之事,他要做什么便由他去吧,不要劳神费力找他了。好吗?师妹。”徐魈试探性的抬起头看了冯湘月一眼。“其实,我真的,呃……还是舍不得你走,我不想身边没有你。”冯湘月小剑微红,“我给你看这个并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的,我已决意要去找他,我要问个明白,为什么当初叛走师门如此的决绝,为什么七八年间渺无音讯。”话还没有说完,冯湘月眼眶便已红润。“你也不要劝我了,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负责峨眉派掌门事务,我会叫二位师叔辅助你的。”“师妹,我……”徐魈还想说句什么,冯湘月却已头也不回的走了。徐魈也猛砸了桌子一拳,他恨自己习武半生,也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好汉,为什么在自己师妹面前却又显得如此懦弱胆怯。

当夜冯湘月,慧琳师太,以及冯湘月的二位徒弟,柳亦寒,贺兰心四人骑马下山,轻装简行,由于慧琳师太不能食用荤腥,四人餐餐便皆以米糕,素面为主,行有月余,几人已经到达了棉谷县。来去几百里,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,四人露宿七八日,山野间少有客店,几人赶路早已蓬头垢面,两位豆蔻少女也是一点面貌也没有了。四人在棉谷县城投了宿,冯湘月只要了一间房,房内由干草铺设地铺,陈列还是很简陋的。“亦寒,心儿,你二人去灶房里问问厨子还有没有吃的,给为师和慧琳师太带些来。”二人应承,走出门外。贺兰心瞅着柳亦寒脸色甚是不好看,嘟着个嘴,也不知道有什么心事。“亦寒师姐,你怎么了,看着哪里不开心?”“我再也不要出来历练了!原来历练就是睡大石头后面,吃的又这么差,想吃口肉都不成!师父还扣扣搜搜的,让我们四个人挤着一间房住。那天晚上明明前面有客栈,师父偏说荒郊野岭的,野店不安全,催促我们快点赶路。我看呐,她就是心疼那点银子!”贺兰心急忙捂住柳亦寒的嘴巴。“师姐呀!师父师祖内力深着呢,你这一番唠叨她们两位老人家恐怕是全听见了!”柳亦寒小嘴一撇,也不理师妹了,独自向后厨走去。二人讨了几张贴饼和热水,正要回房去,只听有人说:“小妹妹,你要了这么多张饼,两个小姑娘也吃不完嘛,我正饿着肚子,送我两张吃吃怎么样,我这坛酒给你们喝半坛,你们两满打满的划算。”

“你是臭要饭的啊,本小姐今天赏你吃的,你明天又要来要,没完没了了,你这种人我还见的不少。”柳亦寒冲着这男人喊了两声,贺兰心却看到这个男人身旁的一柄大剑和一柄短剑,这个男人身材不算高大,这柄剑如果立起来足有他肩膀一样高。贺兰心当场吓愣住了,男人走近二人身边,手中沾了一把酒水,在贺兰心的脸上擦了一遍,只见一个晶莹圆润的小脸蛋,挂着两只大眼睛,可爱又懵懂的望着这个男人。男人也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两声,背着两柄剑便冒夜离开了客店。